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

时间:2015-11-25 作者: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 陈勤奋

“总是去安慰,常常去帮助,有时去治愈。”看到特鲁多墓志铭,以前一直找不到合适词句来表达的心境,仿佛一下子就踏实了。


身为血液科医生,常常会遭遇同情的目光:你血液科的啊?白血病是归你们看的吧?那你们病房是不是整天哭哭啼啼的?其实不是那样的亲们,很多时候血液科病房是充满欢声笑语的。


“陈医生,你说我这个病看得好吗?”“现在看不好,但只要活着,总归能看好,世界上已经有人在研制专门针对你这种病的药物了。”“是吗?”“是啊!但首先你要让自己活着啊,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!”“嗯,活着,好死不如赖活着,哈哈哈哈……”


虽然有很多病人最后没能撑到新药用到他身上的那一天,但毕竟还是有很多病人用到了新药,尤其是针对性极强的靶向治疗药。每每听闻新的靶向药物上市,我总是特别高兴,仿佛我的承诺得到了兑现。


年逾古稀的老方患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已经有些年头了,我在急诊留观室里见到他的时候,他的白血病已经进展为骨髓纤维化了。在条件极为简陋的急诊留观室里,一张窄窄的床,床旁一只木头靠背椅子和床下架子上的洗簌用品,就是他的全部世界,他已经在这张床上住了一个多月了。他的家在上海,但他说他不能回家——他必须依赖输血才能使他的血红蛋白维持在“重度贫血”而不是“极重度贫血”的程度,而从家到医院,对他来说非常困难,所以他必须“霸”着这张留观床。老伴隔三岔五地来探望他,跟他聊几句,再颤巍巍地回家,每次带来的食物他其实也吃不了多少,因为他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脾脏,我们称之为“巨脾”,使骨瘦如柴的他腹大如鼓。


夫妻俩都是谨小慎微的老知识分子,老方更是整天恹恹地躺着,沉默不语。我去查房的时候,能看见他的眼里有光泽闪现,“陈医生,国外真的已经在研制治疗慢粒的药了吗?”“是啊,应该快要上市了把。”差不多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个瞬间,我突然意识到,老方要的不是答案,而是这个对话所带给他的希望,他喜欢听血液科医生说出这句话,这代表着靠谱的权威的说法,他希望某一天我去查房,我的回答是“哦,对了,这个药昨天已经上市,我这就给您开处方。”


每次输完血,他的精神会好一些,会捧着肚子喘着气到诊室来,在门口找个凳子倚着墙坐着,如果没有病人,他就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,谈他的人生。但谈话总是被不时进来的病人打断。慢慢地,我知道他是某大学的老师,退休后甚至得病后仍然在工作,直到慢性白血病变成骨髓纤维化。儿女都在国外打拼,他们老俩口就相依为命。他说他喜欢看书,但现在看不动了,喜欢摄影,但现在也端不稳相机了。


我在急诊2个月的工作进入尾声,那天,他并没有输血,但老伴扶着他,他捧着肚子走到诊室,说要送给我一幅他自己的摄影作品留作纪念。这幅他起名叫“枯荷傲然度晚秋”的7寸照片,灰黑色的背景前是一朵已经枯成焦黄的荷花,垂在残枝败叶上,他说这朵枯荷就是他自己,但他要好好地活着,活得久一点,等着新药上市,把病治好,他们老俩口规划的旅游摄影计划还没有开始呢。我说这名儿起得还挺贴切,原来您还真的会摄影,真的有艺术细胞啊。他说“当然,我不会骗你的。”


是的,他是不会骗我,但我却骗了他2个月。其实,我也不算骗他,治疗慢粒的靶向新药几年后确实上市了,给慢粒病人带来了极大的福音。只是,他没能等到。


如今,老方的这张照片依然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,“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”这句话也依然会不时地讲给病人听,同时还会告诉病人:某某病友就是等到了新上市的药,原来死去活来的病变成了可以控制的慢性病。再过些日子,你的这个病说不定也会有新药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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